
只為找尋出口————讀阿之作品《神湖》
《神湖》講述的是男主人公在“轉湖”時遭遇車禍意外死亡的故事。依照閱讀慣性,我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疑團叢生、驚悚玄幻流行趨勢的藏地小說,深入情節卻發現,這份散文化小說另有它的精神內涵——藏漂,為何而漂?
騎行、自駕、徒步,暫居、定居,可以這么說,藏漂已成為一種文化現象,而透過本文的男主人公在單車騎行于神湖納木錯途中遭遇車禍身亡,女主人公追索其死亡的過程,讓“藏漂,為何而漂”的答案晰出。
《神湖》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藏漂。“拉薩這樣的人多了,男人女人都有,不是佛祖教化的,是生活磨礪出來的。”“生活磨礪”為“藏漂,為何而漂”尋得一份獨屬的源動力:文本中的他們,均受英國登山家喬治·馬洛里“因為山在那里”的鼓動而來——來藏地不為吃喝和賺錢,只為內心的某種情緒找尋出口。
如同男主人公四道風。他平素木訥少語、恍惚于現實,可在西藏“他想象力異常,詩歌和小說寫得比穿越還穿越。”他的這種狀態具有傳染性,把女主人公“我”也傳染了——她居然讀完了他的小說《莫使我沒有眼淚》。
那真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穿越故事。寫的是讓一個二十八歲的女子懷孕的叫“佛肉”的十歲男孩,此人有著前世輪回的記憶。小說荒誕不經,他的其它好友棄之不讀,女主人公卻完整閱讀。有說“文字是寫給有緣的人看的”,或許,正是男主人公小說中的某個“點位”觸動了女主人公,才使她在驚聞他的死訊后,產生為之“立傳”的沖動。
又不只是為男主人公“立傳”。我將女主人公以“作者”代入,解讀到她的另一番寫作源動力——在西藏、去神湖,藏漂只為找尋內心某種情緒的出口。
這種情緒就是向往本我的快樂而不得。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中這樣推論:作為文明社會的一份子,我們得遠離個人生活的混亂,遠離那些有違道德的身份……因為不得不抑制那些以快樂為導向的本能行為,招致我們的不滿情緒。
比如男主人公。這個三十來歲的單身男人,被父母“第一代援藏人”(他父母已亡)的光環罩著成為青藏鐵路的技術工人。鐵飯碗、高工資,一切吉祥如意。單位實行的是輪班制,可他“就是要去艱苦的地方”,就又來到拉薩山里的工地。其實,“并不是他的精神多高尚,他就是想來西藏,想來這個找尋精神依托的秘境。”
“他騎著單車,有時候有伴兒,大多數時間是一個人出發,走過西藏所有能夠走到的地方,遇到很多在路上的人。”這個單車“在路上”的人,尤其偏愛納木錯。“在他的眼里,納木錯是自己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的生母,也是自己夢中的絕色女子。”
孩子依戀母親、男人傾情美女,男主人公的心理需求在西藏得以滿足,所以,他流連于圣山神湖,幸福而充實,恣意而任性,包括他的死。死于去納木錯的途中,去到母親和戀人那里,他不該有什么遺憾。
可納木錯畢竟只是他的虛擬女神,現實中男主人公為一段情緣所傷。他在樓頂邂逅一個女子。他和她的“樓頂戀情”“有時候是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時候是她想他想得茶不思飯不想。”可女子還是被物質和世俗挾走了,于是這段空靈的愛情,終成絕唱。
男主人公因此頹然。“他似乎想不起什么人生有意義的事情,算了,他心里說。”一聲“算了”,令人內心一凜,魂魄皆動——藏漂就是因為在“生活磨礪”中無法說服自己“算了”,才來到這個離天地、離圣靈很近的地方。
這個經常放著好好的屋子不住“只想體驗一下睡在外面無家可回的童年往事”的人,在博客里,小說、詩歌“妖霧彌漫”——男主人公在用文字呢喃他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依托。“我的話他是不會聽,寒姐姐的話他也不聽,我們倆都沒有這個力量挽救四道風。”的確,沒有人能靠外力獲得靈魂的拯救。自己才是自己的心理醫生。
四道風有他的心理醫生,可兩者時常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治療誰。所以,藏漂在“轉山”的過程中,哪天與圣山神湖對視厘清了自我,哪天這個人才算真正地走出了生命的生活的情感的“不滿情緒”。
我這樣臆想。人世間越發利欲嘈雜,唯有藏地綴著星星太陽月亮的天空才會矮下身靜心耳語,有人恰巧仰面聽到……這該是作者構思時,某個剎那間,腦子里“咕咚”一響,《神湖》便滾落出來。
我把作者視為小說的女主人公“我”。她也是藏飄,也背包走過墨脫。在西藏這樣一個獨特的語境里,她將人物、情理拼接、游移于虛構與現實中,隨著文本的完成,文線清晰起來,自我也就清晰起來。在我看來,以第一人稱寫作的文本總是具備這樣的能量——以本我的視界,蓄力一份超常的擴張力和無縫的代入感。
實際上,作者有意于避讓這個不太正常的男人,因為自己想要一份正常——在讀男主人公小說和詩歌時,作者突然意識到,“我不能再去閱讀他的這些充滿荒誕的韱語文字了。”
因為讀出了他的某些異常,她判斷他患有嚴重的世界觀紊亂癥。然而,她卻跟著這個“世界觀嚴重紊亂”的人,來到“洞穴式酒吧”。在這里,她“突然有點記起自己的前世了,好像自己真的來過這里。而且,這地方也使我聯想到一個母親生生不息千瘡百痕的子宮,而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子宮里出生的。”
如果說,作者之前的寫作是老實的、平面的,那么,同為作者的四道風讓她悄然改變了架構文本的方式——在《神湖》中,她筆下的人物和情節也開始當下與過往、現實與虛擬交集、跳脫,意識如風自由流動。
“其實,以上全是我杜撰的四道風的戀愛經過,就連他出車禍時的場景也是我想象的。我一邊想象著四道風兄弟臨死時的樣子,一邊對著電腦上打出來這些文字哽咽。”相信每一位藏漂的“因為山在那里”都飽含一份“文字哽咽”。
寫四道風所產生的“文字哽咽”令作者出位于習慣性寫作,如果將小說放一段時間,作者可能也會驚詫于這些如囈語的文字,而糾結于自己:這些文字真的出自于你手?你是怎樣謀得這份驚為天語的文本?
還是作者自己給出答案——“在拉薩只要是內心糾結,最好去寺廟里轉一轉,感受感受,觸動觸動內心,對著佛像放心大膽地懺悔懺悔,什么問題就解決了。”
我想象著作者長裙拖曳、輕撫轉經筒,若有所思的神態。一份心理調查報告顯示,有意避開人群或熱衷戶外運動的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社交恐懼癥。他們將自己阻隔于世俗世界之外,郁郁寡歡,唯有純美的自然才能釋放他們內心本我的快樂。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他轉過頭來,一剎那開了竅一般,信徒念出的六字真言簡直就成了他唯一的寄托與希望。‘這就對了!’他感到肩頭被人一拍,自己‘咕咚’一聲醒了。”所以,心理醫生、朋友知己并不能真正幫上什么,《神湖》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被圣山神湖在肩頭一拍,“咕咚”一聲醒了。
這篇以男主人公為主體的小說,女主人公賦予自己作者旁觀、代述的角色,卻因與男主人公同為藏漂,深深介入其中,客位、主位地錯位回位,寫出了《神湖》這份帶有轉經筒輕響的文字,幫藏漂找尋到了內心情緒的出口。
至此,《神湖》這個文本便具有了普世價值。四道風、寒江雪、北風,這些更像網名的名字,很好地與文本的氛圍和精神內核相契合——一個人叫什么并不重要,這群頂著網名的人只是要從理想回到現實,從自己回位自己,如同魔術大師胡迪尼,總能從繩索、腳鐐及手銬中不可思議地逃脫困境,以自己的魔術戳穿所謂的“通靈術”。
是的,所謂“通靈術”實質上就是自己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具體到《神湖》,在他人尤其追逐利益者看來,藏漂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他們回避現實,逃到理想之地。可在我看來,藏飄卻保持著一份清醒,倒是現實中太多人迷失自我混然不覺,他們才需要有一個時空,與自己清冷地對視,輕問自己是不是已被困在某處,也需要一個出口。
由文本人物延及現實人物,于是《神湖》便擁有了寫法閃光之外的另一個閃光點——意蘊的深刻和幽深。我想,并不是惟有在西藏,面對本質的自然、通靈的宗教時,人們才有可能回到本我,安享純色的快樂。
每個人都有一座自己的圣山神湖,相信潛入《神湖》的讀者,已走在“轉山”途中,聽到自己心門輕啟的響動。
/> http://www.sxzyfsh.com/space/myspace-48911.html,阿之文集
再次感謝司藥!祝愿《神湖》不負眾望!
堅信自己,寫自己心儀的東西,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