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家】痕(征文小說) ——我的肚皮我做主
1.
邱力踩在解放牌車尾下面的大石頭上,將背靠在車廂,把工友立在車廂邊沿的那麻袋大米貼在背上,用兩手揪住麻袋下角的兩只耳朵,“嗨著力”一聲,把一百八十斤的重物背了起來,一步步朝糧倉走去。掛在糧倉門口的那盞馬燈下面,無數個飛蛾、蟲子在那里打轉,邱力額上的汗水浸泡著他的雙眼,他用力低頭,試圖用兩肋擦一下汗,可背上的麻袋不情愿與他配合,他無法將臉貼到衣襟上面去。他的頭在麻袋上來回搖著,企圖將臉上的汗水甩掉,剛甩掉幾滴,新一輪的汗卻像冒井里的水一樣不斷地鉆出來。他心里暗罵著:“格老子,這天氣瘟了!”
老天爺仿佛聽見了他罵的話,一陣狂風襲來,把掛在糧倉門口的那盞馬燈搖晃得吱嘎吱嘎地響。邱力的腳剛踏著搭在糧堆上的那兩塊木板,以便把背上的麻袋送往高處。突聽守在門口的倉庫保管員張世方在吆喝:“要下雨了,大家動作快一點!”邱力額頭的皺紋擠在一起:“他娘的,這風在吹,人在催,還要人活不?”把背上的麻袋往糧堆子里一甩,又咬著牙揪住麻袋長形的兩只耳朵來回地挪,見麻袋摞整齊了,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一不小心把風窗里插在蘿卜上的半截蠟燭給吹滅了。他想招呼其他工友拿亮過來,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他咬著牙,用兩個拳頭撐在麻袋上,想把腰直起來,卻覺得眼冒金星,頭也越發的沉重。他就像那在馬燈旁轉暈了的蟲子一樣,被風一掃就一頭栽了下去。
糧倉門口,張世方如牛哞的聲音在問另一個扛包的工人:“車里的貨下完了嗎?”那人答:“我這是最后一袋。”張世方吩咐:“你這麻袋就放門口這一堆,這雨就要來了,一定會下大雨,你們早點回家,明天再來結工錢。”見那人把麻袋碼整齊,張世方又開始哞叫:“里面還有人嗎,我要關門了!”倉庫里的石墻發出回聲:“里面還有人嗎,我要關門了!”風吹得更緊,張世方覺得背心發麻,他退出倉庫。雨如約而至,將他鎖門時的哐當聲掩蓋下去……
雨停了,風窗下的一抹白光照在邱力臉上,他醒了。邱力想要站起來,卻像吃了軟骨散一樣。他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一想到死,他有些驚慌起來——他想他的女兒,想那個從十歲就沒了娘的可憐的孩子,想著這些年自己又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才把女兒拉扯到了十八,想著她俏生生的模樣,將來一定可以尋到一個好婆家……想著想著,他仿佛看到了希望。這時他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再美的希望,也難以抵擋他眼前的饑餓,他覺得肚子里仿佛有亂竄的蛔蟲,并在用力地將他的肚子往后背逮。
邱力用手指在麻袋上戳著,終于戳出了一個小洞,他看著洞口處白花花的大米,就像向日葵看見了太陽般迎了過去。他爵嚼著米粒,覺得是那樣的甘甜。好不容易填飽了肚子,他想起了糧站給搬運工定的規矩:不得損壞財物;不得拿糧站的丁點東西……他拍了拍有些發脹的肚子,想著女兒桂珍已經很久沒有吃上大米飯了。他從那個被他戳得越來越大的麻袋口里又抓起一把米放進自己的嘴里,發狠地想著:去他的規矩,我的肚皮我做主!
他把大米一把一把地揣進衣兜里,揣著揣著又覺得不對勁——這大門鎖著,風窗也給封死了,自己唯一出去的辦法就是等人來開門。如果自己的衣袋裝得太鼓,這很容易被人發現。他把衣兜里的米放回麻袋里,越往里放越舍不得,他想著如果桂珍能吃上大米飯會是多么的高興啊!他念叨著“我的肚皮我做主!”停止了把兜里的米放回麻袋的舉動,盯著那雙桂珍幫他縫補過的解放鞋,他興奮地脫了下來,又把手伸進了麻袋。
邱力小心翼翼地從麻袋的高處下來,在門口側耳傾聽有沒有人過路的聲音。聽了好久,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別的什么也沒有聽見。他在倉庫里來回踱步,用兩只手捏著衣袋,深怕里面的米粒跳了出來。走來走去他又擔心把鞋子里的米踩碎了,他停在門口,干脆在地上坐了起來。
糧倉門外傳來兩人的腳步聲,其中一個聲音邱力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女兒邱桂珍的聲音。邱力激動地想要站起來,細想一下不行,自己得裝,得讓張世方相信自己確實是暈倒在倉庫里了,他繼續坐在地上坐著。
邱桂珍邊走邊哭:“我爸爸一晚上都沒有回家,他會不會出事了?”張世方的聲音是難得的低柔:“你別擔心,我陪你到庫房里去看看,興許是昨晚雨下得急,我把邱叔叔給鎖在里面了。”邱力聽到這里,在心里冷笑著,這小子平常對我吆五喝六,都邱力邱力地叫著,在桂珍面前卻改口叫邱叔叔了!
門打開了,外面的強光肆無忌憚地鉆了進來。邱力瞇著眼睛面向門口,邱桂珍快步走了過來:“爸爸,您果真在這里!您還好吧?”邱力一只手拉著女兒,卻用眼睛望著張世方說:“昨晚我暈倒了,今晨醒來,才發覺這里只剩下我一人……”張世方那張饅頭一樣的臉對邱力微笑著,眼睛在他的兩個衣袋上掃來掃去:“都怪我失職,幸好邱叔叔沒事!”他伸出手抓住邱力的另一只胳膊,與邱桂珍一起把邱力扶了起來。
2.
看著白皙的米粒在鍋里跳動,邱力的嘴張得就像裂開了皮的熟石榴。他用勺子在鍋里攪拌著,一滴沸水跳到他的手背上,他牙縫里“茲茲”兩聲后把正在給他洗衣服的女兒桂珍叫進來:“米煮得差不多了,你把它用筲箕濾起來。”
邱力把卷好的葉子煙上到煙嘴里,從灶里取出一根柴火,把煙點上,吧嗒了兩口,他看著桂珍煮飯時嫻熟的動作,玲瓏的身材和那張永遠也曬不黑的臉,想象著會是哪個小子能有福氣娶上他家的桂珍?他想起了張世方對桂珍說話時低柔的聲音,笑了笑,又搖搖頭。他又想起了另一張英俊的臉,那就是糧站新來的站長劉清揚。那個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和氣,一點架子也沒有,哪里像那個張世方,動不動就擺譜,瞧不起我們這些干苦力的人。邱力用力吧嗒了一口煙,想著以后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打聽一下劉清揚是不是有家室的人。
又要去糧站搬貨了,邱力把一個手縫的白布口袋捆在腰上,自信滿滿地去了糧站。眼看東西就要搬完了,卻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上一次暈倒是陰差陽錯,這次總不能裝著暈倒吧?如果那樣的話,一定會引起別人的警覺,邱力一邊扛包一邊思忖著。
車上的貨下完了,邱力極不情愿地與工友們走出糧倉。他走得極其沉重,就像自己剛丟了東西。這時張世方叫住了他:“邱叔叔,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打掃一下倉庫?”邱力怔怔地看著張世方,半天才醒悟過來,他就像突然被人嘗了一塊糖的饞嘴小孩,高興得無以復加。
開始的時候,張世方在倉庫里監督著他打掃。邱力尋思著:要怎樣才能讓張世方離開庫房呢?他加大了掃地的力度,使庫房里的灰塵就像大漠里的揚沙一樣。張世方捂著嘴巴跟鼻子跑出去了,邱力佯裝著又掃了幾掃,便迅速地爬上了上次拿米的地方。找到那只麻袋,邱力愣住了,那裝有一百八十斤大米的麻袋,怎么會癟成這樣呢?自己上次拿走的,才不過一兩斤,以這袋米目前的形狀來看,可能只剩下四五十斤了。他來不及多想,解開腰上的袋子,機會難得,能拿多少算多少。
倉庫打掃完畢,張世方回來了。他端來了一盆水:“邱叔叔,今天你辛苦了,先洗把臉吧!”邱力心里冷哼:“你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你這樣千方百計地討好我,無非就是為了咱家的桂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憑你,也配!”他洗了臉,志得意滿地想要離開。張世方攔住他,從胳肢窩下取出一件衣服:“邱叔叔,這衣服是我的一個親戚送的,衣服大了點,所以我一直沒穿。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送給你。”
邱力推辭著,張世方卻殷勤地幫他脫衣裳,硬要他試穿一下。邱力慌張起來,這小子是真想給自己衣服,還是已經發現了什么?就在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張世方扯開了他的衣服,指著邱力腰部的口袋:“你……你……你,竟然……這么膽大!”邱力的臉色煞白,他跪在地上:“世方,求你不要聲張。我家桂珍病了,已經好幾天沒有東西吃了,我想著……我想著,如果能有一點米飯給她吃,興許就好了!”張世方把邱力扶起來:“邱叔叔,你先別這樣,咱們先到庫房里再說,小心被人看見!”邱力順從地回到庫房,他眼淚婆娑,繼續用邱桂珍來打動張世方。
張世方撓著自己的頭發,一副極其為難的樣子:“邱叔叔,我現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來。你看這樣行不?我先把你關在庫房里,我仔細想想,你也好好想想,看我們能不能想出好的法子來……”邱力想著自己哪里還有什么選擇的權利,只渴求張世方不要聲張,夢想著他真的能想出法子來。
糧倉風窗里最后的一絲光亮也給黑夜帶走了,邱力把眼睛鼓得老大,企圖搜出一線光來。直到他把眼睛鼓得發脹、發痛,還是沒有看見光。他失望了,夜黑得讓他開始害怕,他甚至覺得自己著了張世方的道。門外又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邱力竊喜,不管張世方是否想出了法子,能夠看見女兒,對他來說也是值得高興的事。
門打開了,邱桂珍撲在邱力的懷里:“爸爸,你怎么這么糊涂!”邱力抱著女兒,無聲地流著淚。張世方過來拉住邱桂珍,用他滿是酒氣的嘴對著她說:“邱叔叔做出這樣的事,我也無法向上頭交代。剛才我陪著喝酒的那些人,都是從上面下來檢查工作的,我出來的時間不能太長。邱桂珍緩緩地抽出自己的手:“張大哥,求你放了我爸爸!”張世方繼續拉著她:“桂珍,你不了解,我如果放了他要擔多大的風險。當然,如果你能答應嫁給我,為了你,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叫我去坐牢、去死!”
邱桂珍用力抽出張世方拉著她的那只手:“張大哥說的什么話,你去坐牢、去死了,我還嫁給你做什么?”張世方急切地:“我有辦法,我們都可以脫身。我可以做一個報損表,說大米被老鼠給吃了。”邱桂珍冷冷地:“原來張大哥早想好主意了!”張世方把手背在背后:“當然,只不過這必須有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嫁給我!”邱桂珍在邱力的手上輕輕捏了一下:“你先放了我爸爸,我們結婚的事,容后再商量。”
張世方笑了起來:“桂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現在放了邱叔叔,事后你們死活不認,我拿你們有什么辦法?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是邱叔叔還得繼續關在庫房里。還有,你們父女倆也別想著把我打暈了逃出去的辦法,你也看見了那些和我喝酒的人,他們如果再看不到我回去,是會找來的!再說了,你嫁給我也不會吃虧。以后,你可以天天有大米飯吃。”邱力推開邱桂珍:“桂珍,你別信他的。我就算死也不許你嫁給他!”
邱桂珍不理他爸爸的話:“我答應嫁給你,你先放了我爸爸。”張世方嘿嘿地笑:“桂珍,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除非,你今晚就嫁給我!”邱桂珍一巴掌打在張世方的臉上:“如果你不偷庫房的米,就憑你供應的那幾斤糧,也能讓我天天吃上大米飯?我的肚皮我做主,就算是餓死,我也不要嫁給你這樣的小人!”張世方撫摸著自己的臉,狠狠地說:“好,很好!別怪我沒給你們機會!”他往門外疾走,用牛哞的聲音叫喊:“快來抓小偷,糧倉出了強盜……”邱力想要過去蒙住他的嘴,邱桂珍拉著他:“來不及了,咱們快跑!”
3.
張世方的吼聲越來越大,在邱力與邱桂珍的身后傳來了狼狗的叫聲和越來越多的嘈雜聲。邱力想帶著邱桂珍從圍墻上跳下去,可又想到那距地面不是十幾米的高墻,就是深不見底的大河,真跳下去不死也會變成殘廢。他只好帶著桂珍繼續往前跑,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從劉清揚住宿的側門逃脫。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那么信賴劉清揚,只覺得寧可被劉清揚抓獲,也不愿落在張世方的手里。
后面的叫聲越來越近,張世方在大聲地叫著:“劉站長,糧倉被盜了,快出來抓小偷!”邱力的腳底生根,如果可以,他真想用縫麻袋的針把張世方的嘴給縫上。盡管知道從劉清揚宿舍側門逃脫是不可能的事了,邱力還是帶著邱桂珍固執地往前跑。
不巧得很,劉清揚的宿舍門前,站著的不僅僅是他一人,還有從上面下來檢查的工作組。邱力惱恨不已,明明聽見張世方說上面有人下來,理所當然也是劉清揚在接待,自己偏偏跑來自投羅網。想跑,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邱力咚一下跪在劉清揚面前:“劉站長,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貪小便宜而中了張世方的圈套。他設計害我,就是為了娶我的女兒桂珍。我死不足惜,求你照看我的桂珍,拜托了!”
劉清揚還沒弄清怎么回事,邱力迅疾從地上起來,吊住他旁邊的一顆樹枝,身子一縱躍了上去,他踩著樹丫將身體一彈,跳進了圍墻外面的大河。邱桂珍的哭聲驚醒了工作組的人,他們醉醺醺地圍過來,口齒不清地問追上來的張世方發生了什么事。張世方咬牙切齒地指著邱桂珍:“她爸爸邱力,是我們的搬運工,利用職務之便偷糧倉的大米。邱力畏罪跳河,此事必須由邱桂珍全部承擔。”張世方回頭問同他一起追來的人:“誰帶了鐵絲?趕緊把邱桂珍捆上,明天一早,拉她去游街示眾!”
邱桂珍想不到張世方剛逼爸爸跳了河,現在又算計著害她。她朝張世方的臉上吐了一口惡痰:“不要臉的東西,賊喊捉賊!”張世方猛一下給了邱桂珍一個耳光:“臭婊子,老子明天送你游街的時候會扒光你的衣服,好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他接過后面的人遞來的鐵絲,準備往邱桂珍身上套。邱桂珍本能地抗拒著,張世方鐵了心要捆住她。
剛剛又去查了一遍,表斷斷續續的時候,似乎破折號和省略號都是可以的,覺得自己改得有點多余……
小學語文沒學好,標點沒過關。
我面壁去……(=@__@=)
那一幕幕,邱力遭張世友暗算,在逃跑途中跳河,他僅僅是為了讓女兒邱桂珍吃上一頓大米飽飯而偷竊庫房里大米,惹來橫禍,可他沒有死,暗中護情和復仇;邱桂珍為了保全和她愛的人劉清揚的前途和自己和他的孩子而失去了年輕的生命,劉玲玲代平平嫁人發生的一幕幕……
他們都在為自己的肚子做主,所引發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文中塑造的十分惡毒的張世友終于在自己的惡性中傷生……
幾經滄桑,最終好人好報!
小說與題目十分吻合,我的肚皮我做主,佳作!
贊沙沙!

小說的悲涼調子,塑造了那個時代的悲哀,塑造了那個時代人物的悲慘結局。
每個人物都刻畫得很細膩生動,栩栩如生,讓人感嘆作者對文字的駕馭功底。
讓人驚嘆的小說,不錯。
問候風飛沙,安好。
情節頗為跌宕,語言也比較老練,一些比喻極為生動出彩。
欣賞!